是顺势而为，还是操之过急？

《共同体》是中国之声决胜时刻联合体育大生意推出的体育商业主题对话节目，以“求同存异，聊聊大家共同关心的体育热点话题”为口号，每周一期，逢周五晚上10:00于中国之声《决胜时刻》栏目期间播出。

北京时间5月10日，国际足联宣布女足世界杯自2031年起扩军到48支参赛队。48队的男足世界杯尚未开打，48队的女足世界杯已经官方敲定。这是女足运动发展又到一个需要阶段性突破的时期，还是有决策者过于冒进？5月16日，第195期节目讨论女足世界杯的扩军前景。参与的“闲话者”是中国之声记者张闻，“不懂球”播客主理人陈萌，体育大生意营销副总裁罗冉峰。

本文为本期节目精华内容摘录。

扩军直接冲击“精英赛事”定位

张闻：5月10日，国际足联宣布2031年女足世界杯的参赛球队数量将从32支增加到48支。继奥运会之后，女足在世界杯层面上也达成追赶男足参赛规模的效果。有人觉得这是顺势而为，也有人认为可能操之过急，包括担忧世界杯当中低质量比赛更频繁地出现。今天我们试图从更多角度去展望女足世界杯扩军所创造的图景。

聊女足之前先聊男足。现在48队的男足世界杯还没开打，那么是不是已经很多人忧虑，男足世界杯扩军对赛事质量带来不利影响？

陈萌：不是“忧虑”，而是可以“肯定”。欧洲杯扩军后，已经出现了若干降质至预选赛水平的赛事。我觉得世界杯比赛质量整体下降，也是毫无疑问的。首先是比赛数量增多了，就增加了赛事保持高质量的难度。特别对于一些强队来说，过往需要小组赛付出百分百的投入来争取晋级淘汰赛，而新赛事下小组赛阶段可能不需要太卖力。

然后扩军后，决赛周确实会有一些以过往标准来说、达不到大家对世界杯参赛水平预期的球队，这一类球队也会对小组赛的水平造成影响。不过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说扩军的考虑不是基于比赛质量来考量的，更多是从商业、政治等延伸层面考虑。

法国队在2024年欧洲杯的沉闷踢法令球迷失望

张闻：欧洲杯确实有很多典型例子，令我们感觉到赛事达不到“精英赛事”的定位。例如2024年赛事法国和英格兰那种保存实力、“经济适用型”晋级的球队，到淘汰赛阶段都依然在“控制节奏”。他们可能想到决赛才全面释放战斗欲望，但一般来说“决赛无名局”，决赛球队其实大家可能也踢得拘谨。所以最后整个决赛周里，好像只有半决赛和一两场八强战比较好看，扩军影响到的不仅是小组赛的精彩程度，甚至淘汰赛也可能受到波及。

罗冉峰：正如陈老师所说，扩军是经济账。假如说扩军后因为赛事整体精彩程度降低，导致平均收视率降低，但是转播场次增加，肯定是带动转播收入整体增加。只要下届世界杯的收视率不是低得让人发指，不是相比32强时代平均收视下降五六成，那么赛事方在转播收入方面基本可以说是赢了。说到底，赛事方需要增加收入，某一个赛制的潜力挖到底了，就只能从扩大赛事规模、增加球队数量方面入手来增收。

政治因素推动扩军

张闻：假如说现在扩军还有效果，那么扩军到什么程度边际效应会断崖式下降呢？赛事肯定做不到无限制扩军。

陈萌：决策者自己也会有考量。例如对于国际足联主席来说，扩军照顾到更多小国的利益，有助于争取更多会员的选票。但他们靠扩军争取到的支持也同样会在某个临界点不再有同步增长的效果。

张闻：陈老师相当于提到了扩军背后的足球政治问题。国际足联主席的位置本来主要被欧洲人把持的，特别是法国人和英国人。但是我们这代人所熟悉的最早一位主席阿维兰热是巴西人。他上位的时候刚好赶上第三世界民族意识觉醒的年代，一下子多了很多新国家。阿维兰热力主把这些新国家都纳入到国际足联体系。我们经常用“国家和地区”来形容国际足联的数量，就是反映出国际足联会员的数量比联合国会员数量还要多。

这时候阿维兰热就发现，在“一人一票”的机制下，团结足球世界的“边缘国家”，更有利于巩固竞选前景。然后吸取小国支持的过程，可以用“向全世界推广足球运动”来进行概念包装。最终在阿维兰热的推动下，足球从一种欧洲中心主义运动转化为欧洲中心主义与世界主义之间碰撞的运动。如今国际足联与欧足联之间的微妙角力，也是这种碰撞的延伸。

男足世界杯扩军至48队

则由现任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促成

不过刚才说到的还是基于男足而展开的政治影响。女足扩军背后的政治影响有哪些呢？

罗冉峰：我想专门说一下美国的角色。主持人提到女足的竞赛规模在奥运会已经“追上”男足，实际来说其实是“超越”男足——2028年洛杉矶奥运会女足16队参赛、男足12队参赛。这显然跟美国作为奥运会东道主的积极推动有关。回顾女足发展历史，众多重要里程碑都是在跟美国相关的场景下立起来的，例如职业化的探索、女足世界杯的市场化程度提升以及美国自身在女足世界杯的辉煌往绩。那么在男足层面影响力不足的情况下，女足就是帮助美国在足球这个“世界第一运动”扩大影响力和话语权的最佳切口。

所以奥运会方面，美国首先促成了男女足规模的对调。然后世界杯方面，2031年的东道主理论上没确定，但事实上只有美国带着其他几个北美国家申办，基本上扩军后的首届女足世界杯，铁定在美国举办了。美国相当于又想抢一个发展女足的标签和话语输出渠道。

张闻：你的意思是，美国很可能成为2031年世界杯主办国，反过来推动国际足联加速女足世界杯扩军？

罗冉峰：是的，国际足联同时看到抓住美国的意愿进一步推进女足运动的机遇。

扩军有助改写对女足刻板印象

张闻：冉峰提到女足发展与美国关联密切，其实跟咱们中国也关联密切。女足世界杯的前身就是某饮料品牌的邀请赛，在中国举行。1991年首届女足世界杯在广州天河体育场拉开帷幕。

女足世界杯的历史相比男足世界杯短得多，扩军效率也相应高得多。首届赛事12支球队，1999年第三届赛事增加到16支，再四届赛事后，2015年变成24支。2023年第九届赛事，终于变成32支。下一次扩军，就是两届之后。

陈萌：女足运动近年发展确实非常快，欧洲的女足联赛、女子欧冠的观众量都在增加。运动风格也在向男足靠近，更快的节奏，以及更多爆杆劲射的场面。但是女足整体职业化的程度跟男足相比还差很远。男足的欧洲五大联赛，云集了世界各国的球员，而女足顶级联赛里，来自世界各国的球员比例还不够大。另外职业俱乐部的数量也不够多，英超12家、西甲16家，规模都不如本地顶级男足联赛。

再看国际赛场，以亚洲为例，尽管各国都在发展女足，但是真正有竞争力的球队，依然是中国、日本、韩国、朝鲜和澳大利亚。之前奥运会亚洲只有两个正赛名额，说到底就是这五队争入场券。所以跟男足世界杯扩军到48队相比，女足48队实在太多了，甚至32队都可能相对过多。

2023年女足世界杯冠军西班牙

张闻：2023年女足世界杯首次有32队，其中8队是新军，包括海地、摩洛哥、巴拿马、菲律宾、葡萄牙、爱尔兰、越南、赞比亚。然后整个决赛周出现了7场胜方净胜四球的“惨案”，其中就有赞比亚经历了两次，巴拿马、菲律宾、越南经历了一次。这个例子似乎说明了扩军后新军的质量问题。

但同时也有海地与英格兰打得难解难分的情况。这背后就有职业足球影响的因素，海地球员大部分在法国生活、参加欧洲联赛，她们与英格兰球员的差距没有纸面印象那么大。另外，整届赛事下来，非洲、大洋洲的球队都有胜利，五大洲都有球队进入淘汰赛，似乎又描绘出一幅全球女足大发展的图景，改写了不少人对各国女足实力的刻板印象。

这就让评价女足世界杯扩军的竞技评价好像变复杂了。我查了一下最新女足世界排名，中国队全球第17、亚洲第四。前段时间中国在永川邀请赛5:0战胜了乌兹别克斯坦，后者的世界排名一般是47-50名、亚洲排名8-10，是有可能被扩军纳入进去的球队。上届世界杯中国1:6不敌英格兰，那么乌兹别克斯坦或者同等水平的球队进入世界杯、遇到顶级强队，惨案的程度会不会更加深呢？

扩军为女足运动发展带来新契机

张闻：我们讨论了这么多的竞技疑虑，但是归根结底我们都希望看到女足运动的全球化发展。所以讨论女足世界杯扩军的意义，肯定要涉及到运动的发展。也就是扩军会不会利于更多地区开展女足运动、更多地区的女足水平会否提升。从宣布扩军消息到扩军世界杯的正式到来，还有六年时间。这六年也许能在扩军政策的催化下，给女足生态带来更多新元素。譬如，到时候的乌兹别克斯坦，不一定就是现在大家想象的鱼腩？

陈萌：是的。不仅仅是竞技，包括商业价值等层面，也未必是女足世界杯扩军的主要考量因素。更大的意义应该在于，通过让更多国家参与世界杯，加速推送女足运动在各个国家的推广发展。

张闻：这个逻辑就跟男足差异很大了。男足世界杯扩军跟足球政治和商业利益有关，但女足世界杯肩负更重的推广女足运动任务。基于这一点来说，似乎就算女足世界杯出现低质量的比赛也不可怕，只要它能刺激到更多国家为女足发展投入资源，或者刺激到各地女足的自身参与度，就是很积极的意义。

问题是这一个想法是不是能很好地兑现呢？例如菲律宾进军女足世界杯后，菲律宾是不是增加了面向女孩开放的免费球场数量？或者会不会有一个摩洛哥女孩，看到因为自己国家有了女足球队，而萌发了走上足球道路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更多国家参加女足世界杯，能达成多大的本地女足运动发展转化？例如我看到一些消息，越南进入到女足世界杯后，越南的女足联赛或者俱乐部并没有因此获得更多赞助。

罗冉峰：作为最终决策方，国际足联肯定会美化他们自己的政策。此前参加国女足世界杯的球队，拢共也就44支，还没到48的数字。但是扩军到32队的正面数据已经有一些了，例如说2023年世界杯上，排名72、54和40位的摩洛哥、南非、尼日利亚，都晋级到十六强了。所有参赛队中，只有三队没能获得积分（哥斯达黎加、海地、越南）、只有一队没能进球（越南）。连同五大洲都有球队晋级淘汰赛，好像各项数据都想证明扩军并没有造成竞技崩坏，反而带来很多新亮色。

但实际上数据是有欺骗性的。积分、进球数、晋级数量其实不能直接反映球队水平，因为有的积分和进球本身就可能是在一些“菜鸡互啄”上实现的，然后晋级的话也是相对压过同级别的球队就有机会。这就意味着数据不能完全解释竞技水平。再说越南女足没有获得新投资，岂非正是因为其三场皆负、一球未进的状态很难打动企业吗？强扭的瓜肯定不甜，但是向好的方面催化的作用也肯定会出现。从关注女足运动发展的角度来看，我们更多要做的是排除一些被人为美化的东西的干扰，真正基于扩军这个已成定局的形势，去思考我们要制定什么适配性的新策略。

张闻：简而言之，PPT写好了，不代表工作做完了。女足世界杯扩军可以理解为一种发展女足运动的愿景，但是要达成愿景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所以希望国际足联不仅仅是从赛制层面的扩军去营造女足大发展的话题，还要用真金白银持续支持女足欠发达地区的青训，以及持续推动女足职业化的改革。这样的女足运动成长，才更加名副其实。感谢两位参与本期节目，我们下期再见。

注：本文封面图来自Osports全体育、PIXABAY